桃源寻踪V

2018.10.4

野盏文学:《天空中有你挑灯看剑的颜色》(番外17)

【2023.7.1番外:天空与海】

 

肖盏在片场休息间隙给顾一野拨电话,响了许久才接。

“在忙啊?不是说今天按点下班吗。”

听筒那边窸窸窣窣响过,顾一野的声音逐渐清亮起来:“下班了,在我爸这里。有大老板来后院收咱们种的玫瑰,我在花房里干活。”

肖盏奇了:“收玫瑰?首长,不当盈利啊。”

顾一野瞥了一眼对面的人,故意拿腔拿调:“那么贵的胸针都收下了,我这个工薪阶层,那不得卖点东西抵债?”

很快,肖盏听见对面似是传来另一人的熟悉笑声,瞬间明白有贵客到来,也不多说什么了:“好,晚饭时间结束了,我这又要‘上工’,你们慢慢玩。”

深耕于医疗器械行业的大老板最近回家乡首都的各大康复医院巡回医疗指导和慰问调研,顾一野提出,正巧他与肖盏种在顾家小楼的玫瑰盛开正好,不如捐出去,既能减少一笔备花的开支,又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也算绿色环保了。

让它们发挥最大的价值,传递最真的爱意。

况且,那是顾一野与肖盏在百忙之中亲手料理的,浸润着他们的灵气,被顾家深厚的文脉所滋养。

 

挂了电话,顾一野嘴角笑意还没下去,大喇喇席地坐在花房里的朋友便开始彰显存在感:“喂喂喂,行了,人电话都挂了,你收一收,收一收。”

“快去启动我的车把这些花运出去,外面的车进不来,干完活我请你吃饭。”顾一野不轻不重捶了他一拳,转过身继续仔细摆弄着枝叶。

挨了一拳的人佯装吃痛:“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好大哥啊?我疼,你开车!”

“天气热,这些花可不等人,我怕它们水土不服,蔫了。”顾一野三下五除二将花桶整理好,擦去沿边的水渍:“哎,说起来,一直也没好好问问你,这两年把生意转在南方,也没有水土不服?”

大老板和他一起摆弄着花枝,随即摆摆手:“我先纠正你一点,我没有把生意‘转在’南方,只是定期的战略调整,这几年的情况,目前那边的科研力量比较有优势。”

顾一野点点头,坦然道:“我没做过生意,不懂其中的战略蓝图。这几年你们的确属于蓝海行业,但也很敏感,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不多问。不过有一点我提醒你,我在南边待了将近三十年,对那里很熟悉,那边气候不一样,你注意身体,还是尽量能往返,长住在北方吧。”

随即顾一野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拎起桶往车里走去,并没有继续看向刚刚自己叮嘱的人。

“其实我也想问你很久了,我明明比你大,也不是一拨的,你怎么总把我看成发小,还整天明里暗里关心关怀我。喂,你可别否认啊!”

顾一野没有放慢脚步,抛下他独自迎头走在前面,嘴角扬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矜持笑意:“我喜欢和比我大的人玩,其他的人都太幼稚了。况且,我向来不信奉年龄辈分,我只看实力,实力决定一切。”

后面的人赶紧跟上:“哎你这人,真是的!拐弯抹角夸自己。”

“没夸自己,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很可靠。”

在顾一野的位置,其实最忌讳的就是认为人“可靠”,他也甚少说话如此直白。

显然被夸赞的人虽然十分外向,此刻也有些“老脸一红”,他难得赧然地坐在副驾上沉默,透过前方的玻璃,越过首都车水马龙,看向虚空中的某个点。

确实无关年龄辈分,他们同样心智成熟,深耕在不同的领域,都能做到顶尖。

 

等绿灯的间隙,顾一野转头看着他:“小时候不算,后来咱们再见面,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吧,我还在南边的时候。”

大老板闻言一愣,似是在脑海中的众多经历里回忆这一节,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他:“是。”

彼时,顾一野尚在GZ军区工作,恰逢军区附属医院紧急购置一批高规格医疗器械需要签字拍板。那天刚刚晋升大校的顾一野结束演练回办公室,而另一个人正签完合同和军区领导握手告别。

他们一个上台阶,一个下台阶,在指挥部办公楼安静的廊道里,目光汇聚,少时淹没于南征北战中的点滴印象,终究化作了在不同轨道上殊途同归的吉光片羽。

他们多年未见后,重逢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你小子,说起这个,那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那次咱们晚上吃了个饭,聊的挺开心,我说你是我兄弟。可你呢?你拒绝我了。你说:咱们不是兄弟,咱们只是朋友。”

如今的顾一野当然还记得那时的细节,他按捺住笑意:“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你的位置,我的位置,我们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我知道你明白,所以才会这么说。”

旁边的人亦是百感交集:“你啊,从小就这样老练,不过正因为你这么说了,所以我也越来越确定,你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没错,咱们只是朋友,挺好的。”

车里一阵沉默,向来寡言少语的顾一野自然不会主动打破这样的氛围。旁边人倒是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大院不算,其实啊,咱俩最大的人生交际,也不过就是曾经参过军的那点经历,还是在不同的年岁。可这么多年,我们聊过基建,聊过交通,聊过哲学,聊过选人用人,却唯独没聊过部队的事情。你说,这是巧合吗?”

面对好友意有所指的询问,顾一野笑而不语。

他摇下车窗,难得哼唱了两句不成调子的老歌,娴熟地开着车穿梭在首都夏夜的月光普照之中。

君子之交,淡如水。

 

夜里肖盏下班,发现客厅的灯竟然还亮着,门厅花瓶里插了一整瓶的红玫瑰,野生的芳香四溢开来。顾一野没有睡觉也没有在书房工作,正在客厅里不急不缓举哑铃。

“收成不错啊,花匠大爷。”

顾一野从善如流,笑着走来接过肖盏的背包:“这是我觉得开得最好看的一些,摘回来给你。”

肖盏空出的手环抱着花瓶瘫在客厅沙发上,顾一野从沙发的靠背后面伸过手给他揉肩膀:“这么累啊。”

肖盏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转过头神采奕奕:“累并快乐着,不过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晚上吃多了,睡不着。”顾一野无奈叹气,如实回答,“你是不知道,他可太能劝了。我不喝酒,好,那他就让我喝水喝茶喝汤,你知道我平时晚上一般不怎么多吃饭,今儿个就像中了邪,完全抗拒不了。”

肖盏笑得一抽一抽:“你不行,让我来治他。下次你约他吃饭,叫上我,我控糖控油,看看他能劝动我不?”

顾一野怕他太活跃扭了脖子,转过来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没错,下次换你来。你是饭桌杀手,你要是不愿意,没人能让你多喝一口酒、多吃一口饭。”

肖盏咂摸出味儿来:“喂,顾大首长,你这是夹带私货,听听这话,像是在夸我吗?”

顾一野美滋滋地不置可否,看着花瓶里的红玫瑰又想起了件事:“这两天有几个规格挺高的慰问活动,都在附近,不远,主要是去疗养院和康复中心的,你有兴趣吗?总台可能也会报道。”

肖盏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我最近精力都在业务训练上,而且太突兀,怎么看都画风不符,不太合适。帮我谢谢大老板的好意,心领了!”

说着他双手抱了个拳,眨了眨眼睛。

顾一野正给他细细地按着腿,闻言停住手上动作:“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意思啊?”

肖盏一副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表情,冲他挑眉:“这顺水推舟、广结善缘的事,不像是你有闲心管的,肯定是人家。”

顾一野失笑,又说:“今天他提到了一件事,让我挺震撼。部里昨天组织退伍军人代表们去刚整修开放的展览馆参观,人家本来邀请他只是礼节性的尊敬,都没抱希望他能答应。结果这哥们儿啊,和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穿着文化衫,参观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大合照拍着,老冰棍儿吃着,还给我拍了九连那面旗和事迹。”

肖盏也有些惊讶:“你不说,我都忘记他以前当过兵,和你一样,也是一名光荣的战斗英雄来着。没办法,他这人啊,履历实在太丰富。”

什么都只是他人生里的一个篇章而已,翻过这一页,还有下一页。

 

首都展览馆里承载着无数部队和军人彪炳史册的丰功伟绩,振奋人心,光荣璀璨。

“他能去,在我看来确实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你知道吗,别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其实我从来没跟他聊过部队的事,边角的都没有。”

肖盏当然明白顾一野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怕提起这些话题,会刺痛他是吗?毕竟那曾经也是他的梦想。”

“我觉得在我有限的社交技巧里,在我有限的需要用心维护的人际关系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但我今天突然发现,其实我之前并没有真的看透他,或者说是我狭隘了。今晚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起码现在做不到。”

在顾一野的人生里,当兵是他的命,他无法想象,如果他被迫不能当兵了,还能不能在一个没有到需要释怀一切的年纪,去心平气和甚至主动走进那些梦中的场景。

这是一份常人无法企及的胸怀和格局。

顾一野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敏感异常,肖盏看他又提起这些话题,心里更多是对他们两人的心疼:“也不好说吧,可能这就是敏感和钝感的区别。你是将才,他有侠气,你有深度,他很宽广,我们每个人的个性不同,经历不同,选择也不一样,不分高低。等下次有机会,约个饭吧。他送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要当面致谢的。”

顾一野知道肖盏转移了话题,也十分配合:“他以前做珠宝玉器的生意起家,现在也有很多产业,只是区居幕后而已。他的版图很大,涉猎很广,远远不是你现在看到的。”

这一点肖盏倒是没想到。

“所以他送你这个,也情有可原,算是老本行了。只是你知道的,我们仅仅是发小、朋友,明面上没有任何利益往来。即便只是等价交换,他也不能给我有市无价的文物珍玩,那太敏感,只能送普世意义上的商业产品,不管价格再高,也不过就是钱而已、商品而已。”

顾一野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心情,暗自感叹今天确实想了太多。转而又提议:“不过被他这么一提,我也想去展览馆看看了,上次单位组织开幕的时候我正在出差。而且,我想和你一起去,就咱们两个人。”

肖盏想起他前段日子的提议——不带旁人、乔装打扮:“你认真的?我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顾一野抚着他的手:“放心。大不了,我穿安保人员的衣服跟在你后边,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这总行了吧?”

肖盏抚额:“顾大首长,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怎么都好说,反正也经常出去采风看展,主要是你的安全。”

“不用担心,以咱俩的武力值,杀出重围应该没问题。”顾一野信誓旦旦地保证。

肖盏坐正身子朝他双手合十:“求求你,我要休息,你别逗我笑。”

顾一野拉着他起身往楼上走,一边讲:“明天我在怀柔有个会,晚上不打算回来了,那里揽山抱水,正好歇一歇。你下了班要不要一起?我安排。”

“我不去了吧,你自己好好独处一下。”肖盏知道顾一野向来不会无缘无故的休息,给彼此空间也是他们早就心照不宣的默契。

“别啊,最近都挺忙,劳逸结合,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到时候派车去接你,你的车进不了岛的最里边。”

“明天晚上有大雨。”肖盏又提醒他。

顾大首长理直气壮:“我知道,我就是想大雨天把你拐上岛。”

 

诚如顾一野所愿,肖盏在第二天的傍晚,如期出现在岛上。开完会的顾大首长只穿了内里简单的白衬衫,将衣袖挽起到手臂,驾着一辆十分原始的电动代步车等他。

肖盏坐在后座双手环抱顾一野的腰,吐纳着清新的呼吸。开到一半,他提议下来走走,毕竟这里这么舒服。

“怕你上完班累,我才找的车。”话虽然这么说,但顾一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将车停在路边放好。

肖盏从后座一跃而下,蹦跳着踏上林荫小路,转身愉快极了:“这里很漂亮,很安静,我喜欢。走一走,不累。”

顾一野轻轻抬手摘下肖盏的口罩放进包里:“我今天包场了,不过这边和度假区分开,本来就没几个人。”

大雨将至,夕阳余晖和潮湿空气慢慢笼罩了这座城中生态半岛,他们从大理石地面走到芳草地,过了几个拱桥,又踏上一道石子路,从湖边到树林,沿途景观变化莫测,无声展露着传统园林艺术的独特美学。

顾一野单肩挎着肖盏的背包,规整的白衬衫与休闲的姿态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冲突与平衡,肖盏打趣他:“大雨天,你来度假,挺清奇。”

顾一野打开背包拿出肖盏的相机,举起来微微抬头拍着夕阳:“这里有十二栋房子,我先选了其中一栋,今天请肖巨星品鉴。”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建筑门前,红灰相间的砖墙十分恢弘,又带着钢筋水泥般的现代流线,肖盏停下脚步,驻足在入户门赭红色的柱体旁,抬头欣赏着这个令人着迷的设计:“像是首都城门的围墙,很有京味儿,既有颗粒感又很有线条感,挺特别的。”

顾一野拍拍胸脯表功:“这不巧了嘛,就是这栋,我选的。它叫‘得月’。”

 

他们坐在得月居的入口庭院屋檐之下,肖盏脱下薄薄的防晒外套,顾一野才发现他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衬衣,亚麻质地,和浅蓝色的牛仔裤一起,柔软干净,通透平和,就像他本人。

听着雷声突起,看大雨如约滂沱而下。

聊聊天,谈谈情。

“我已经正式决定,这次暂不调动。”在越来越强的滴落雨声中,顾一野平静地告诉肖盏。

眼前的茂盛植被被雨水冲刷,十分干净。

肖盏洗去一天的疲惫芜杂,转头对顾一野笑得灿烂:“只要决定是让你愉快的,就特别好。”

开春便早有痕迹,顾一野有机会调任去某战区暂任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再继续进步也是显然可见的事。但他再三考虑,那里承担的使命任务和主要方向,与自己多年来一直研究的并不十分匹配。

他能够胜任,但不是最优的解法。

这些日子,周围始终有人友善地“催促”他在同样级别之下,五大战区去哪里并没有什么分别,早点做积累,以便来日能够更早地晋升到正大军区级别,主政战区。

但顾一野回京过渡以后一直从事的研究还未结束,离开军委意味着他对T海问题的研究将要暂时中止,要迅速投入到新的环境。

可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做足准备重返N部战区,或和D部战区一起多军兵种联合备战,那是他的使命,也是他最终要到达的高度。

肖盏将一杯橙汁凑到顾一野嘴边,情绪稳定:“还好你有选择权,有些人呐,喜欢跟风,急于求成,其实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走自己的路,我支持你。”

十年磨一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顾一野将果汁一饮而尽:“你这是把我告诉你的,又回给我了啊?”

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顾一野曾经开导过肖盏,保持自己的节奏,有自己的规划,不要为了其他人暂时的那么点利益,而影响自己的步伐与选择。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不,我把你和我说的,又优化了一下,现在算是彻底大彻大悟。真的,走自己的路,不犹犹豫豫,但也不能歪门邪道、乱找捷径。问心无愧地去争取我想要的,该是我的,最后都是我的。”

迂回太久的事情往往很难成功,稳准狠,才能一鸣惊人。

 

在顾一野看来,肖盏骨子里带着一种张牙舞爪的意气风发,不管境遇如何,都始终不卑不亢,所以才能在自由的灵魂下表现出一份常人无法做到的宠辱不惊,这并不矛盾,反而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顾一野对他一直十分放心:“你说,咱们江河湖海是不是都一起看遍了?”

“何止啊,连那年没一起听过的大雨声,今天也一起听了。今天这雨可真大,要是在别的地方,我还有点胆战心惊呢。”

顾一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氤氲开来:“那在这里呢?”

“这里这么与世隔绝,机关重重。说实在的,我现在自己真不知道怎么转出去。你总爱把我拐到山上啊,林子里啊,战区啊,基地啊——我就这么跟着你走,也不知道后果。”

“后果,就是你胆子越来越大,哪都能去。其实,除了工作,我自己不喜欢走很远的路去一个地方,太浪费时间。但我想和你一起,不觉得浪费。”

顾一野这几年确实“大器晚成”,十分长进,信手拈来的话一句接一句。

肖盏拿出手机想要拍对面庭院入口的景观林,但像素有限,只能看到一片模糊光晕和漆黑底色。顾一野默契地将相机递过来,绑带的胸针在路灯光线中依旧散发着光芒,雨夜的底色下,闪烁得十分旖旎。

“部里最近要颁发英雄勋章,含金量挺高,纪念性质,不是给现役军人的。”

没头没尾的话,肖盏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一边调试相机定格了天幕下的喑哑枝杈,一边问:“然后呢?”

“他说,对他而言,不靠这些荣誉吃饭,让我给更需要的人。”

“这些事情听起来不像是你的工作啊。”快门声结束,肖盏微微拉开了距离,怼着顾一野又拍了一张他的侧脸。

“老高提的。他是评选委员会副组长,但他们两个之间不是很熟,所以托我多说句话。然后,你看,我被拒绝了。”顾一野无奈摊手:“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老高长袖善舞,其实只是想给他自己和我卖个人情而已。”

“再然后呢?”

“既然实至名归,那我就拍板了,他的个人意见无效。在我的概念里,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考虑拿到之后有什么用处,毕竟有就比没有好。不过,也可能富豪的生活咱们确实不懂吧。”

肖盏不多言,却笑他的言不由衷。

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太懂。

顾一野起身打开别墅大门,将保温晚饭端出来。生态区特配的菜色十分健康清淡,他们在屋檐下支起一张小茶桌,拿过蒲团坐在台阶上吃饭,旁边湿地上垂落的雨水浩浩荡荡,仿佛要冲走一切的架势。

顾一野给他夹菜,意味深长地说“时间还早”。

他们早已经细水长流不需要刻意挑起任何话题来营造就餐或相处的氛围,后来一阵电话铃声响起,顾一野简单回了几句,大抵说是私人行程,不太方便。

很快他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一边:“这边示范区的负责人,知道我来了。说要过来给我加个菜,再介绍介绍这里的建筑构造和艺术内涵。”

肖盏叉起一块蜜瓜戳到他嘴里:“来啊,我不介意。”

顾一野顺势拉住他的手:“我介意。”

他从身后圈住肖盏,扯着一本画册递过来:“这是十二栋别墅的图样和简介,我们慢慢把它们都住完好不好?”

每一栋别墅的风格都不一样,天南海北,浓缩于此,纵览古今,咫尺千里。肖盏对这些一直很感兴趣,饭吃得差不多,将这本介绍册认认真真翻完,合上后看向顾一野:“那你今天怎么选了‘得月’?”

“风格比较应景,给你庆功。”

他们相视一笑,在红墙灰瓦前碰杯。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

 

“顾大首长,你站起来,好不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示,顾一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顺从的站起来。

“你背过身去,往前走几步。”肖盏又说。

直到顾一野的背影出现在面前三四米的距离,宽阔肩膀和笔直身躯遮住路灯的影子,一簇光源透过雨滴刚好打在他身上。肖盏抱膝坐在玄关前的台阶上,认认真真抬头看他。

“怎么了?”顾一野没有回头,他双手交叉撑在胸前站着,那是他最习惯的姿势。

肖盏心思神往,目光有些模糊:“我只是突然想起,当年在海鸥岛,我就这么蹲坐着,你站在我眼前海里的礁石上,给我一个背影。我偷偷拍了一张你的照片,那是我觉得你最帅的样子。”

顾一野松了口气回过身来,下垂的视线笼罩着肖盏,眼里是极少展露出来的慈悲:“那现在呢?今天的这个背影,一样吗?”

“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今天在过来的路上,我就想起上次咱们一起上岛。没有任何其他感觉了,我只能非常清晰地想起那天你穿着作训服的样子,太帅了。”

“没有你好看。”说着,顾一野走回到他身边,肖盏看着他脚尖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和他相望。

肖盏有着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

气氛太好,顾一野越靠越近,可肖盏的手却软软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往屋里走去。他顺手打开厅里最显眼的主灯,室内瞬间被点亮,肖盏踢掉鞋子,跨过恢弘的大半个客厅靠倒在沙发上。

顾一野随后跟来关上大门,拉起肖盏驾轻就熟地往楼上房间走。沿途的路实在太长,这里说是别墅,更像是一座楼,天人合一的设计,外面雨声投射进屋内,尚有回音,别有洞天。

“这里太大了,你都检查过吗,安全吗?”肖盏慢慢悠悠地问。

“非常非常安全,别说屋里,我保证里里外外,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任何问题,放心。”

“你对这里挺熟悉啊?还和谁来过。”肖盏懒懒的说着没什么杀伤力的话,将全部的重量靠在顾一野身上,被他半揽半抱地往前走。

直到他们一起摔进松软的床上,一半清醒一半醉:“我下午散会就过来等你了,在屋里转了一圈,所以知道布局。”

“你回答得太认真了,顾大首长。”

“我对你,一直很认真。”顾一野一字一顿。

 

山中不知岁月,岁月亦不知人间。

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这里北倚长城,南望平川,山水交融之地正是古今交汇里最传奇的鬼斧神工。

“我现在想出去玩。”

顾一野轻轻拨着肖盏洗完澡后潮湿的刘海:“去哪儿?”

“外面啊,你不是说很安全吗。”肖盏换了个姿势,浑身舒展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饶有兴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图腾。

顾一野呲牙吓唬他:“下着大雨呢,你会被冲走的,小朋友。”

肖盏嘴一歪,收回目光却偏过头去不看他:“骗人。你不会让我冲走的,我知道。”

顾一野拿他没办法,微微起身看了看时间,凌晨刚刚过一点钟:“好,那你先睡会儿。等三四点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肖盏打了个哈欠,将他的话慢慢琢磨了个来回。

“你先睡,我去拿雨衣,然后咱们出去探险。”顾一野一直十分可靠,行动力强。前段时间单位为他们换发了新的装备,部队抗洪防汛级别的雨衣雨鞋,一新一旧,正巧都扔在车里,此刻派上用场。

等到他回来后,肖盏果然已经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凌晨三点半,手机闹铃响起。顾一野听见的瞬间,实在想笑——肖盏居然在他走后定了闹钟,看来是铁了心要玩。

既然这样,他也不客气了,一边大力摇着肖盏胳膊,一边在他耳边喊:“嘿,起来了!出去玩。”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肖盏捂着耳朵飞快起床,玩也似的踹了一脚顾一野膝盖。

顾大首长三下五除二给他把衣服装备都抱过来:“别感冒,先穿长袖打底,再穿外套,然后穿雨衣,戴上帽子。”

全副武装完毕,他们穿着严实出了门,此刻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顾一野紧紧搂着肖盏,共同撑起一把黑色龙骨大伞:“你想往哪边走?”

肖盏趁着路灯的光线伸长脖子向四周看了看,大概确定了方向:“去那边吧,来都来了,我要看湖。”

最高级别的接待场所,设施都做得顶级。大雨仍旧下着,但路面几乎没有任何积水,踩过只是泛起轻轻水花。

“多亏我昨天让他们把这边里里外外监控信号都关了,不然,咱俩出现在画面里,那真像是犯罪分子。”

为了让对方听清,他们在雨中说话声很大,但错落有致的景观隔绝了一切声响,只在彼此耳边可见。花木扶疏里,肖盏带着顾一野越走越快,雨水夹带着风吹在身上,有一种放肆的快乐。

在千年古刹的暮鼓晨钟里,太阳逐渐升起,湖边有开阔的观景台,隔岸的九层红塔在熹微晨光里遥遥伫立。肖盏开心极了,彻夜的大雨渐渐收势,只剩朦朦胧胧的水滴,他单手拉开了雨衣拉链脱下衣服搭在旁边栏杆上,只穿着T恤便转身横冲直撞地熊抱住顾一野。

一向手稳的顾大首长被他动作猛然干扰,手一松,大伞跌落在地上,和天地悠悠间的数久生灵一样,成为他们的见证。

 

临近中午,顾一野的秘书上岛接他们回城。趁着驾驶员放行李、检查车辆的间隙,两人还在说着工作。

肖盏向来不听他们的公务,自己蹦远了几步自娱自乐。直到一切准备完毕要上车的时候,秘书脚步一停,火眼金睛,从顾一野的肩膀处轻轻拿下一缕发丝,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在日光下,半长的头发十分显眼,明显不是顾一野头发的长度。

“忘了跟您说,前天,咱部里那个谁,悄悄问我,说顾参谋长有情况啊,看见有一天您衣服上有头发丝儿,还挺长的。”

顾一野失笑:“无聊。她上周去D部战区的调研报告还没给我看,六天了,赶紧催催她,耽误事。”

秘书不是外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们两人微微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荫下,肖盏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观察着一株蓝色稀有品种的小花,随意半扎的小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只要肖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顾一野目光瞬间柔软:“没办法,特殊时期嘛,有些闲话你处理就好。”

秘书点点头,小跑过去请肖盏上车,拉开门把手的瞬间,肖盏低头看见了一点崭新的细节——在顾一野专车的车门角落上,印着一只他设计的红色飞鸟。

“后天傍晚我有个采访,你要是有空,咱俩白天去展览馆看看呗?正好跟录制的地方距离不算远,我也方便。”在车上,肖盏看着手机上助理刚发过来的安排,提议道。

不用顾一野开口多问,他的秘书在旁边已经尽职尽责翻起了日程:“后天早晨有个和T国关于南部联合演习的视频通话,东八时间八点二十分开始,九点四十分结束。晚上有场办公厅和后勤保障部联合组织的餐会需要出席,除此之外,当天没有其他固定时间节点的工作了。”

顾一野应下:“好,那安排吧。”

秘书想了想,又说:“我对接一下,还是从特殊通道进吧。参观人员过正门闸机要刷身份证,肖老师还是不要留痕得好,而且您的证件也不在咱们手上。”

身经百战的秘书想得自然周全,肖盏点头应允:“谢谢啦。”

顾一野对他们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却耐不住语出惊人:“对了,那我应该以什么形象和你去,保镖安保?助理同事?我穿什么衣服?”

肖盏目瞪口呆,赶忙看了看旁边正襟危坐的秘书,千年修炼出来的首长秘书果然不是凡人,神色如常地低下头翻看着手中资料。

肖盏睚眦必报:“你当我爸吧。”

顾一野黑人问号:“?”

“咱俩在革命历史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的是什么?”

“就是我日常衣服吧。”

“对啊,那你就穿日常衣服行了。其实我也不可能全副武装,去展览馆总不能带着帽子,不礼貌。自然点就行,我也是个普通人,去接受接受思想洗礼,拍到又能怎样。”

 

他们成行的时候,顾一野听他的话,最终穿了一件日常的黑色polo衫,确实没有什么过多掩饰,也只戴了口罩。

肖盏和他一起从通道进到展览区,没有再带别人。里边和他想象的一样,红金色系的装潢,庄严而神圣。

工作日临近中午的冷门时段,展馆日常限流,并没有多少人在。顾一野在入口处领了质量颇佳的大开本宣传册和导览图,展馆按照历史沿革和时间顺序设计,他的那段在中间部分,主题叫做“铸魂”。

两人不急不缓从入口的第一篇章开始看,很多史料顾一野也是第一次见到。一队由中小学生组成的研学团正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几十个孩子安安静静在展柜旁,介绍的文字很多,他们正努力要读懂上面的内容。

肖盏和顾一野没有超过他们,在队伍后面遥遥跟着。

有一个看上去十分跳脱的小孩子正指着某件展品想要说话,领队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温柔地提示他要保持安静。

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英雄就在身后。

但他们终会懂得,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千秋伟业必将在实干中铸就。

 

旁边柜台上放着一本游客留言簿,肖盏翻开新的一页,想了想,千言万语,最终在上面题了一句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没有署名,在他合上笔本正要走的时候,顾一野却按住本子,似乎也想要在上面写点儿什么。

此刻恰好有人从旁经过,肖盏转过身挡住顾一野。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大首长便已经写完。

十二个字,和肖盏在同一页上。

他们的笔迹风格差别很大,顾一野的字横钩铁划,他还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签字笔。

肖盏看着上面的内容微微诧异,展区很安静,他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直到参观完毕走下台阶,才问:“这句话虽然是我个人原创,但也是有点儿知名度的,你是我的粉丝啊?还写我的语录。”

“对别人来说,这是偶像的‘名言’,但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这是写给我的,我想写就写咯,怎么了?”

肖盏大步迈向前:“没怎么,走,吃饭去!”

 

他们在后海包了一座茶楼吃午饭兼下午茶,包间里的电视上正播着肖盏的一部新戏,十分应景。

“哎呦,不好意思。要给你调到午间新闻吗?首长。”肖盏打趣他。

顾一野拉开椅子和他一起坐下:“前两天回家,发现我爸正在看你的戏,工勤说,跟上班似的,每晚雷打不动。说心里话,我挺高兴的,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我爸的生活和我一样,让他多一点休闲,过一点普通老人的生活,还得靠你啊。”

肖盏当然知道顾研究员是几乎不会看除了新闻之外任何节目的人,这是对他、对他们团队最大的认可:“那我可太开心了,不管是作为演员,还是小辈。”

顾一野当然完全理解父亲为何如此,肖盏的一切——事业也好、本人也罢,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很难用语言和人情世故来说清楚、解释明白。

这可能就是天赋异禀。

“上周有一天晚上,我在7台有个对谈,我爸都没看直播,忙着看你的戏呢,说演到高潮了。我不知道啊,结束后给他打电话问他刚才讲得怎么样,是不是把他的研究成果发扬光大了。嘿,你猜怎么了,我爸说,时间太长了没看,让我抽空归纳总结一下给他汇报汇报就行了。”

肖盏捧腹大笑,三口干了一碗莲子粥。

顾一野推开桌旁的观景窗户,横去兰舟桥下过,朦胧塔影待新晴。

什刹海的风光尽收眼底。

 

-番外完-


祝大家七一快乐!

看春生太上头啦,上次看这样好看的大剧还是上次(⁎⁍̴̛ᴗ⁍̴̛⁎)


顺便说下,这个系列还是野盏文学啦,其他人物仅作为客串彩蛋侧面出现,不会CP任意组合。因为原本初衷就是借着肖盏这个灵魂人物串联出我对战本人、顾一野和其他人物的想法与爱,所以,所有的内容都会围绕野盏来展开。

感谢大家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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