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寻踪V

2018.10.4

时影中心向番外:我见众生皆妩媚(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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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骨遥》的剧版结局,简直神来一笔,既有遐想空间,又灰蛇草线伏脉千里,是我非常喜欢的美学,所以敲了个番外,也算是自己的理解吧,仅代表个人意见。

时影中心向,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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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影披发赤足走在一条漫长而寂静的银色廊道上,着一身委地白袍。

透过视野的漫漫余光,他分明感知到长廊一侧窗户正投射进月华光辉,而另一侧却阳光普照。时影想转头去询个究竟,可身体的各项机能却仿佛失去控制,只能驱使他向前走。

一步,一步,又一步。

像是走在一条通往人生尽头的路上,又似是正迈向一切的开端,万物的发源。

耳边传来不知重复了多久的吟唱符咒,已深刻入骨——

吾登真境,无相无形。云荒万载,无绝无虞。

念吾此生,无悔无憾。愿此山海,无界无疆。

 

廊道终于看见尽头。时影知道,如今自己并非实体,不知神游在哪片太虚中。可他心海无波,平静无澜,只想要寻个答案,直到看见光亮处的那片花海。

是雪寒薇。

雪寒薇是什么?

谁是雪寒薇。

心甘情愿和它融为一体的时候,时影方才真正顿悟那符咒的含义——原来最高的境界不是逆转时间,也不是操纵时间,而是,跳出时间。

几生几世不过都是时间的衍物,跳出时间后,他没有生生世世,也就没有人的悲喜悔憾。

还故榻,弃前尘。睁开眼睛,旁观万疆万载。

无性无相,无时无刻。

 

九个月后,九嶷山帝王谷。

重明蹲在繁星湖旁的一处水边高地上,似是自言自语:“小花啊小花,你到底开得怎么样了?老夫瞧着,今天好像比昨天长大了那么一点点。”

“你若再喊我小花,就死定了。”

是时影的声音。

是时影。

最初,他只能幻化成一枚残损的雪寒薇花瓣,慢慢地,如今竟也能够开出一朵歪歪斜斜的花来。

近日山中日光甚盛,重明拿出时影那柄早已和普通伞无异的玉伞,撑在这株雪寒薇旁为他乘凉。

“上月司空所提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等待时影化形的日子里,一向脚底没毛办事不牢的重明学会了烹茶。每天一壶,凉好后轻轻浇进土里。

他并非只烹时影惯爱的茶,而是六族风物,应有尽有。

雪寒薇花不语。

——神官时影,生平曾常持三件法器。

除随身玉伞外,玉骨在最后一役消散,化为尘烟早已遥去。

而玉剑在他身陨形灭后,被六族合力竭尽五行之能所供养,得以留存。

时影修为深厚,毕生灵力皆汇于此剑、封于此剑,新任帝君追封他为世子太傅,将其佩剑收于嘉兰白塔之上,日夜供奉。

如虹宝剑轮转不息,坚守着时影的道心护佑水土安宁。

 

“虽然嘉兰白塔守卫重重,但老夫想要上去取回你的剑,倒也不是难事。只要将剑中封印的灵力归还于你,自可如虎添翼,事半功倍。届时你就不用再困于花中苦修,早日重获自由。”

“我又不是虎,如何添翼?”

自时影回转,这是重明第一次听到这样生动的话语。

他按捺住心里涟漪,顺坡而下:“也是,你现在不是人,也不是虎,你只是花,还是一朵开得不怎么漂亮的花。天道好轮回啊,以后你终会像老夫一样,明白在漫长的时间里,什么是事不关己,什么是无爱无恨。这是万年神鸟向你这一年小花的告诫,学着点吧。”

今日山中无风,雪寒薇却轻轻摇摆:“既已非人,前尘中的修为,便无须再用,亦不想沾染分毫。”

那日与虚遥对亡后,他的一缕灵识竭力依附在雪寒薇上。重明趁六族族长合力施法保他玉剑之时,衔着他回到九嶷山。怕他散去,一路飞得极慢,时影在云端漂浮着半梦半醒,竟趁生死阴阳之际,第一次好好看看整个大陆云荒。

重明话糙理不糙,他确实再也不会感觉到切身的喜悦或难过。曾经的他有曾经的使命,如今的他有如今的责任。

万物皆有界限,前尘既已竭尽全力,如今便不能再插手万物衍进,只得和神鸟一样,余生俯瞰烟海时空,旁观王朝兴衰。

“当日回到山里,我虽混沌不清,但也能感觉到你守着我。还说,无论多久都会陪我重塑精魂。看来都是骗我的,你自己活了万年,如今却连这可能的区区几载都等不了。”

重明无言叹气,他当然知道时影是嘴硬心软,却也没说错。

放在自己身上,恍觉万年倏忽而过,可放在时影身上,却只觉一万年太久,要争朝夕。

从它处借力,便总要归还。

时影不想再赌,也无心去争。

 

此正值帝君生辰即将到来之际,嘉兰皇宫里的雪寒薇花树竟一夕之间全部败落。为此,皇室出动数十名占星师日夜以玑衡抚辰仪观测,可荧惑运行如常,昭明晦暗无光,天极天狼亦无任何异状。

一时间宫里宫外流言纷纷——这是先皇后母子示警。

事实并非如此。

时影化形正到了最关键时期,需借助普天之下的雪寒薇灵脉完成最后关隘,而宫内的花最为尊贵丰盈,首当其冲。

他已在红尘之外,更非人身,自然无法被观测到。

 

重明心思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开口:“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于我来说,已不分好坏,你且道来即可。”

“你的帝君弟弟倒是尊你爱你,要将你的衣冠冢迁来帝王谷,以历代帝王之礼供奉于九嶷山,他本人和六族族长都要前来致礼。但这样,我们就得暂时匆忙离开,免得被发现。”

“来便来了,我已非其同类,不知悲喜,又未化形,他们无法感应。不过嘛,这其中确有一个变数——”

重明正在忧心忡忡,闻言赶紧问道:“什么变数?”

“变数就是你这张嘴。”

想来也是对自己十分了解,重明老实认下自己言多必失的性子,竖着三根手指认认真真对着眼前的雪寒薇表态:“等他们来时,老夫一定闭嘴。”

时影毫不留情:“我知你心是好的,但也知你必不负我望,搞砸一切的。”

“那我暂时将你移到坐忘宫后院如何?九嶷禁地,无人会闯。大司命悉心养育的那棵树老夫已垂涎许久,趁他还未回来,正好用来睡觉——”

“慎言。”时影打断他,“勿对尊上不敬。”

 

幼年,时影初入九嶷山那夜,大司命还未来得及命人将谷底的清居之所彻底安排收拾妥当,便带他在自己的坐忘宫暂栖一晚。

许是刚刚经历大悲大离,尽管夜深了,时影却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后在榻上惊醒。四处闲走几步,透过后窗竟看到刚刚将他领回来的人,正在未用丝毫术法,亲手种下一颗小树。

修为深厚的大司命当然瞬间便感应到时影靠近,他在月色中回头,透过窗棂纱幔,看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少年。

时影还未告罪自己擅动擅闯,大司命已隔空施法将他带到树前。

“影儿,这棵树是为师为你种下的,天地不知,你知我知,唯此而已。你平日里无须对它过于挂怀,也不需要亲自灌溉养育,只记住,这是为你而种的,便可。”

十三岁的少年并不懂他的意思,问他为何,可大司命却说:“其实为师也不知道为何,只是知道,必须要这么做。也许有一天,我会明白,或你会明白。”

十年弹指一挥间,时影是九嶷山唯一进入坐忘宫不需请示的人,尽管他始终克己复礼、从不逾矩。

他曾无数次在宫里为师父抚琴,与他对谈,却当真没有再注意到这棵树。忽然间,山谷中风烟大作,雪寒薇摇摇欲坠。重明大惊,急忙化成真身,用宽广的羽翼贴紧护住他:“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等到时影的回应,重明更加惶恐:“小影子!你说句话,你还好吗?老夫看你的花瓣要被吹走了!”

可奇诡的是,这风起得快,散得也快,片刻沉默后又回归平静。时影如梦初醒:“我明白了!你速将我移植到那棵树旁。”

 

重明虽嘴上说要闯入坐忘宫“鸠占鹊巢”,其实心中胆怯。九嶷山上下皆知,少司命的清修殿虽名如此,实则甚少有无人来扰的清净时刻,他的弟子们常常登门问道,来往甚多。

可大司命的坐忘宫却是真正禁地,他起居简朴,厌恶繁节,即便三两神仆日常洒扫,也非召极少踏入。

“我刚来山中时,并不知大司命威严,有一次,竟坐在他的房顶鸣箫。”

此刻重明正捧着雪寒薇探头探脑要轻轻打开坐忘宫侧门,一边听时影清清亮亮道出些许回忆。

“你先别出声,老夫有点害怕。风雨雷电四大司空轮流护法这宫殿,若不是今日当值的雨司空下山去探九嶷郡大旱之象,老夫可不敢这样唐突。”

仿佛是故意要跟他作对,雪寒薇精光闪现,坐忘宫大门忽得四敞八开,发出好大声响,如雷贯耳。

“时影!你逗我呢。”重明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话语未落便赶紧带着他跑进宫内。

其实时影此刻并不明晰要如何去做,只想借助树的滋养慢慢修炼,可是甫一进入,他便感受到了力量的召唤,花里世界越来越小,外面的吸引越来越大,尔后雪寒薇突然从重明手中挣脱。

月余来,九嶷、苍梧、姑射、白川郡接连大旱,六族皆心火如焚,今夜此刻忽得降下甘霖,喜报传至嘉兰。

 

时影本体恢复的第一刻,真身竟然是倚靠在树上的。他慢慢睁开眼睛,脸颊清瘦,嘴唇淡得接近无色,及腰长发在大雨中被半空的风扬起,却未沾染丝毫水汽。

雨水汇入坐忘宫后院的观景湖,荡漾起涟漪。他抬头看着星空,又低头看向湖面,天地星辰在此刻汇聚成银光色流体,闪烁着自高空坠落入水,这样的视角,时影忽然发现,后院这一方内湖,竟然是繁星湖的轮廓。

看着不远处树上的时影化形,爱美的重明忘记为自己施法,任由雨水打湿宝贵灵羽,有些狼狈却顾不上满身潮湿,振翅飞奔过去载他重归地面。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时影突然明白,原来在他还尚为人时,能够一念而动天象,并不是灵力造就的缘故。

这世间修为深厚者众,却只有他注定要成为这世间万象的一部分。是心动,是风动,他与风雨雷电、万物生灵的每一次相交互往,都是久别重逢、默契无间的感应。

无爱无恨的另一个意味,便是爱所有的人,爱整个云荒。

嘉兰皇宫的雪寒薇重获新生,枝繁叶茂,花盛花开。

 

时影刚刚化形,一时间不能久站。他回到坐忘宫内点起一屋清烛,坐在曾经常与师父品茗的小榻上。重明见他这样自如,也逐渐放开,四处蹦跳着打量这里的布局陈列。

“对了,那你被赶下房顶,受了什么罚?”

时影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重明又补充道:“方才你说小时候在大司命屋顶吹箫的事啊,想想就可怕。”

时影的眸子里染上一点怀念:“他没有罚我,只是问我会不会抚琴。我说这也是术法修炼的一环吗?影儿不会。”

时影修炼的术法确实与琴无关,甚至后来他可用箫控制烟云流转,也不曾在学会抚琴后用作它途。

在袅袅檀香里,裹挟着一声叹息:“是我误会了。”

重明没想到时影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这次换他疑问:“什么?”

“在他问后,虽未对我作任何要求,可我却记在心里,自己学会了琴。”在时影的记忆中,母亲并未在宫中弹过琴。可他自诩聪明,想来是母亲入宫前喜琴吧,这才让大司命念念不忘至今,以至于在他面前脱口而出。

“不是吗?”

时影轻笑了一声,带上点自嘲。自学成之后,他经常出入坐忘宫为师父弹琴。直到十八岁那年,两人为了朱颜之事发生龃龉,时影漏夜前来和解,最后为他抚了一曲《上邪》。终究忍不住搬出母亲,问他,我的琴艺是否及上母亲一半风华,能让尊上舒心休憩半晌?倘若如此,这便是我的功德。

时钰愕然,一时间忘记他们二人的小小摩擦:“你母亲?这有何关系,她从小就是有巾帼之气的女子,常谈家国天下,也曾修习术法,可并不长于音律。”

 

重明听得入了神,时影总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力量。他无端想起数千年前自己还是一只略带神性的梁上幼鸟时,那某一江南茶馆的说书人。

“再过几日,是不是四大司空就会去赤水将师父接回?”

重明回过神来,掐指算了算时间:“本该如此,但帝君亲临九嶷山在即,山上事情太多,恐怕要延后。”

“延则生变,我们不能冒险。要不然,你我走这一趟?我既已化形,只需要调息几日便可。”如今时影的功法已不同于往昔,不受四时之道所限。

繁花青树,都是他的力量,生生不息,再无敌手。

“四大司空还不知道你已经醒来,此事我们需从长计议。”

“他们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等我召唤。”

“为何?”

“我刚刚觉醒时,处置了风雨雷电正亟待解决的大旱,影响了云荒天象,他们会明白的。”

这一夜,他宿在坐忘宫侧殿。只可惜那棵树已经化成他的灵脉,重明睡不到心心念念的枝干,骂骂咧咧躺在后院的另一处草坪上,说要抓紧机会在大司命的地盘撒野。

在花中修炼的日子,时影的世界已无分昼夜,可即便习性不同,此刻他回到世间,便要重新适应这日升日落、星辰轮转。

第二日清晨,九嶷山早课钟声响起,时影施法打开宫门,四大司空果真如他所言,已在殿外阶下恭候。

风司空率前一步,将象征着空桑最高神权的司命权杖奉上:“请您代为保管。”

他们谁都没有说什么,无人解释,无人交付,亦没有推辞,却都明白彼此的未明之语。

世人只知九嶷山四大司空极尽忠敬,掌握王朝秘辛,唯大司命马首是瞻。而实际上,他们的服从并非只由世俗伦理上的忠诚所维系,而是每人皆拥有大司命四分之一的术法精魂,与九嶷山的最高掌权者灵力相通,四位一体共担神权之责。

空桑风雨欲来,大厦将倾,下一任天赋神权的大司命不会再出现了,只余风雨雷电以平衡之力,泽披云荒大陆,守护九嶷重地。

霎时间白光一现,沉重的铜色司命权杖被化作一枚简单通透的白色玉簪,时影将其收回插在发间,此刻他正未戴冠。

在坐忘宫建成的余年光阴里,第一次迎来一身白衣,从朝霞云锦遍布的正门拾级而下。在如轻纱流动的晨间烟云里,时影袖手一挥,幻化出一方石几,与四位司空议事。

 

他们所议之事,是为上一任大司命,亦是九嶷山绝密。

空寂之山,赤水出焉。那日时影历劫,大司命替他挡下了袭击。在冰族的虎视眈眈之下,国仇家恨,他们无力自保,只能抱憾告别,却也不甘命运。

阴差阳错,自家师父用十年心血、吸收药神峰万物之灵所炼化的神药,时影终未尝得。直到枯木逢春之后将其完璧归赵,颇有病笃乱投医的意思。

可机缘之下,倒也留有一线生机。

赤水河底终年冷如冰雪,可保万物永不腐朽。

昔日时钰曾为他遮住命星,扭曲星象,化生为死。

如今时影为其提挈阴阳,冻结时间,换死为生。

除去一身修为,且将黑袍换白衣,从此平静度过一生。

 

时影起身以弟子身份、九嶷之礼向四位司空恭敬致礼:“仰仗四位司空为尊上护法,以九嶷和赤水遥遥相映之力,平衡七魂六魄,才让我得以有为其周转之机。如今我既已归来,便与重明启程去往赤水接回师父。”

四位司空皆向他回礼:“我们已感应到大司命法力回归原始,转移重聚在我们四人身上,想必不日即可醒来。在此祝君一路顺遂,得偿所愿。我等在九嶷山处理帝君亲临事宜,必将守口如瓶,矢志不渝,恭候你们回来。”

 

时影与重明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去往赤水——飞。

一路上神鸟喋喋不休:“小花啊,虽然你术法高强,但毕竟刚刚恢复,太远了吃得消吗,可别再给吹散了。”

“再叫小花,回来后我便不再踏入九嶷山,寻个云荒清净之地独居撰书,与你这守山神鸟永不相见。”时影气定神闲地淡淡威胁。

重明炸毛:“你又来!你又来!老夫真想扇几下翅膀把你掀了,但老夫舍不得。”

他故意闹腾,也是想缓解时影此行的近乡情怯之感,一为朱颜,二为尊上。

途径天极风城,一路听得百姓口口交赞赤族新任女族长的贤名。重明其鸟心思单纯,暗自嘀咕为何不进城去叙旧,可看到时影尚未表态,又怕引起他的伤心事,因而不敢多言,只顾赶路。

老天似乎也在昭示着他们重逢的时机未到,天极风城今日正举行某项古老的部族典礼,外族人不可入内。

他们循着感应,在天极风城北部的一处流域启动了阵法,重明以为要在此处等待大司命醒来,再共同回到九嶷山。可没想到,时影竟然施法将冰封的故人直接传送回了繁星湖等待苏醒。

“你新修的术法更加奇诡,老夫真是见所未见。果然人有人术,花有花术。”

时影睁开眼睛结束施法,解释道:“万术守恒,虽然只要有花有树有水之地,无论哪个角落我都能够与之共通,但这次毕竟不是自我瞬移,还是费些功夫,所以我们来时,我才未用任何术法。”

 

风司空以飞鸟传信,此次皇室来九嶷山者众多,超出以往。希望重明能尽快返程,镇守山中,以求稳妥。

时影与他分程,独自回了一趟嘉兰。皇宫数年如一日,时影化成一缕清风,游走在未有丝毫改变的亭台楼阁间。这风裹挟着与生俱来的香气,轻轻拂过宫人仆从的耳边,让人无端心神一清。

直到他降临在那棵焕发了新生的雪寒薇花树上,这树留住了风,让他停息片刻。时影刚要以灵识询问为何,却已知晓答案——在不远处正走近的,是他曾写入灵魂里的爱人。

在预见中,此刻朱颜应当正于天极风城主持族中仪式,还未到回来述职的日子。可时影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天朱颜击败了最后一支流窜的冰族叛军,向帝君复命。

如今时影依旧能够清晰记得当年他们在人间相爱的感觉,甚至能重现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复刻行为容易,芸芸众生之间的最高界限,却不可超越。

那是他曾经教予她的,此刻亦不想欺骗,哪怕是善意。

千言万语,便只能践行那句:“每年雪寒薇花开,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这样与爱人的重逢,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结局。

 

从雪寒薇花树上现身的时候,时影便想,这次他站在原地,若朱颜抱上来,便也不挣脱,任由她诉说这一年的思念,再在夜晚时入梦,与她神交,安抚一夜好眠。

遥遥相望之间,时影未说片语,不上前、亦不闪躲,只用眼神描摹少女姣好的轮廓。

但朱颜已不复当年恣意,如今担赤族之任,守赤水平安。独当一面,清醒沉沦,她将曾经自己的神采飞扬与时影的冷静克制融为一体,活成了两个人最好的样子。

她无须即刻奔上去与朝思暮想的人肌肤相贴、素手相携,便似是已心意相通,明白时影的宿命——她无须去用人间之礼、人间之爱拥抱缠绵,因为风是他的声音,光是他的笑容。

江河湖海,山川风物,都是时影的呼吸和脉搏,在云荒的每个角落。

六合之间,四海之内,文明在时间洪流中飞速衍进,各方战火自然也会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在漫长时光里,时影终会看着自己的子民一生从开始到结束,从结束到开始,岁月史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就像他曾经钟爱葛山上秋三月的水来饮茶,如今却不再偏爱任何一支水源。

他爱世间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

而世间的每一个人,亦在爱他。

 

帝君生辰的次日,亲率皇后皇子和六族亲王至九嶷山帝王谷。

九嶷山已许久未这么热闹,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可喜之事。在祭礼入墓阵法启动之时,按照祖制,他们可以窥得时影闪回的一缕昔年旧貌,那应当是每一位空桑帝王想要留给后人的样子。

可时影有太多的样貌、身份与姿态,或喜或嗔。他曾为如今的六族亲贵授课解惑,也立下不朽功绩,亦风姿绰约、青史留名。仰慕之人不胜枚举,因而这次大礼,六族的主支旁支竟洋洋洒洒来了上百人。

一拜世子时影,战乱神,平灾祸,贤名惊世。

二拜九嶷神官,修术法,登真境,九死未悔。

三拜师父尊上,传正道,授实业,代代永祚。

 

回到九嶷山的时影思忖再三,终究没有让自己的任何一种形貌再次呈现,而是施法为他们盛开了一场红粉色的雪寒薇花雨,可感、可碰,真实的一场花雨,在每个人的肩头、心上。

他从来不曾欺骗任何人,那的确就是他的样子。

唯有一片与众不同的白色花瓣,落在朱颜手心。

神灵泽世,且当万古消夜长。

 

“以前我自诩有一身报国之志和术法修为,能看透讲透万物定律,却看不透自己的人生。可现在,你看,即便身死,但我的弟子们替我活着,时影的人间术法虽灭,却也万古流传。”

在祭拜队伍的最后,时影与重明隐去身形,对他们温柔目送。

他安顿好了虽无法力却有心有经略的师父,也想好了未来一段日子要做什么。

去写一本书,从太古写到梦华,从过去记到未来,有社稷正统,也含野史风物,就叫作——《云荒四时纪》。

“记得我在九嶷山醒来时,你说,时影终于超越了时间和生死,可以和你一样,无悲无喜,看众生皆如草木了。”

当日之话有些率性和意气,重明闻言,急急想要开口找补,他知道时影永远心怀大爱,不可能置身事外。

无论作为人,还是作为花,或者任何一种形态。

时影挥挥衣袖,笑若云霞:“众生确实并非草木,只觉,我见众生皆妩媚。”

料众生见你,应如是。

 

-番外完-

 

老朋友们都知道我的风格是点到为止~

以及也没有明确写CP,或者想看哪部分CP就自己从中认领和想象吧~

春风来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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