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寻踪V

2018.10.4

野盏文学:《天空中有你挑灯看剑的颜色》(番外15)

【2023.3.3番外:在路上】

肖盏盘腿坐在书房地毯上,身边围着一圈看似堆叠随意、实际经过严格排序的剧本和文件。顾一野甫一进门,视野里便是个欲拒还迎的炸毛脑袋,于是对着此景此象忍俊不禁:“肖巨星像是城堡里傲然生长的一枝玫瑰。”

听见如此老派的比喻,他的玫瑰本瑰一边笑着抬头,一边翻了个友善的白眼儿:“你真应该从我这些剧本里学学怎么表白。”

顾一野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精美封面,精准绕过堆放的剧本,在他身边停下站住:“这么多要选?你不是有一堆顾问和助理吗,怎么不筛一筛。”

肖盏微微抬头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盯着他,仿佛听了什么新鲜事:“这些已经是筛了十几轮以后的了。”

他顺手指了指右手边三点钟方向的那一摞:“对了,你帮我翻翻这些,看看有没有顺眼的项目。好的留在原地,筛掉的放身后就行。”

“我?我哪懂啊。”顾一野虽这么说着,却还是顺从地绕到后面缓缓坐下,于是便看到一幅奇景——向来手中只拿重点军事方案的顾大首长,此刻正认认真真翻看最上边的一本电视剧策划案。

“没有比你更懂的了,这一摞是军旅和抗战剧,给我打打眼,看有没有瞧得上的。”肖盏当然不指望顾一野能给他做出什么专业决定,况且他选一部戏向来都无比慎重、要考虑许多因素,哪是顾一野弹指刹那间就能决定的。

只是二人相处时总会互相渗透,有时他陪顾一野找找资料、看看沙盘,而顾大首长也必然会参与到他生活的点滴中。

“你还要再拍军旅剧?”顾一野一目十行,发现在肖盏这一圈题材各异的本子邀约里,军旅和抗战的比例并不低。

肖盏左手淘汰掉一本古装仙侠,右手又将一本都市情感剧放在拒掉的一堆中,转头向他解释:“不一定,一般不限制题材,主要看剧本和配置。还有就是缘分,个别项目给我的感觉是不同的,说不出来哪种不同,就是会有一种宿命的感觉。这样的话,我会选择它,然后磨合它,完成它。”

“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再演一次,并且是以我为原型的那种,你会吗?”顾一野一脸揶揄。

肖盏朝他一挑眉,嘴角勾起了熟悉的狡黠弧度:“还是那句话,看剧本怎么样。要是演你手撕敌人、飞天射击、百米跳崖外加一堆红颜知己,这种还是算了吧。”

顾一野被他逗笑,摇摇头:“那太可怕了。我就随便问问,想来,即便是考究的剧本,我一般也不会同意这种提议。”

 

肖盏整理完面前一摞,将它们全部淘汰掉后拍了拍手上的纸屑微尘,站起来俯视着顾一野,正色道:“别同意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为什么?”顾一野正翻完眼前这本,跟他一起站起来,对答案饶有兴趣。

肖盏摊摊手,实话实说:“因为我出演的概率实在比较低,但又不想让别人演你。”

顾一野心里柔软的一块隐秘角落被戳中,轻轻泛起涟漪,他看肖盏有打算结束工作的意思:“这才半下午呢,就收工了?”

隔行如隔山,肖盏解释:“如果是拍戏或者拍广告、录节目,熬大夜当然不算什么。但我这几天在读剧本筛剧本,这可急不得,每天看五本和看五十本,那精力和思路能一样吗?我得对剧本和任何一个选择负责啊。”

不过时间确实还早。他从旁边五斗橱里拿出一盘老式玻璃弹珠跳棋,向顾一野抛了个眼神:“虽然你琴棋书画样样都不会,可跳棋还是能来几盘的吧?”

顾一野对眼前这个陈年家伙什有些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是为何,只听得肖盏说:“日理万机、心无旁骛的顾大首长竟然家里还有跳棋。网格都磨得褪色,看来以前经常玩。”

在他话后,顾一野才遥遥记起家中有个箱子,放的是从N部战区宿舍收拾回来的旧物。当年他调任军委回京比较突然,又刚刚受伤恢复,难以面面俱到。因而家中物品大多都是工勤和阿秀收拾规整的,有些箱子回来后也没再打开。

顾一野一边有条不紊将玻璃珠一颗一颗摆在棋盘网格上,一边解释:“陪小飞玩的嘛,那会儿孩子小,也没什么其他的消遣,除了水枪就是跳棋。我不太想让他玩水枪,就引导他下跳棋,培养和磨练他的性子。”

对于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肖盏对顾一野大而化之的习惯早已不陌生。只是早晨他在屋里走动,突然踩到了一颗滚出的玻璃珠,趴在地上找了半天才看见源头的箱子已经破漏出了个洞,藏在柜子下边。

“等哪天有空,把这些都寄给小飞,让他存着就行,毕竟是他的童年。”说着,顾一野示意肖盏赶快下棋。

肖盏失笑:“我可没别的意思,搞得像是我容不下一箱旧物一样。”

顾一野露出笑纹:“想多了吧,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当时收拾行李我也没过问。对了,还真忘了件事,昨天老高说趁这段时间休假,想搞个聚会,还是以前那个会所,院子里搭了个攀岩机和烧烤架,一起散散心,吃吃饭,聊聊天。你送了他洋酒,他得回礼。”

 

他们年轻时一直都不是至上的家庭主义者,顾一野心中向来只有部队,而高粱则信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千帆过尽,彼此之间心态倒是有些微妙的转变。

 “都有谁啊?”肖盏聚精会神盯着棋盘,平日里千万级别甚至更高价值的合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纸上数字,但此刻却如临大敌、寸土必争。

顾一野被他问住了,认真想了想:“应该只有老高夫妻和小飞或者小飞妈妈吧。如果还有旁人,他就特地提了。毕竟,我们肖巨星一般不轻易见人。”

肖盏面无表情点点头,却说的是:“不想去。”

顾一野执蓝珠连跳五格,举重若轻占了肖盏的老巢,问他:“没兴趣还是没时间?”

肖盏注意力在棋盘上,蹙眉思考从哪里突破:“有时间,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吃吃喝喝,侃大山。”

人生征途漫漫,沉浮其中有很多种可能性,谁也不知道未来怎样,会走到一个什么高度,会拥有哪些谈资和故事。

可从有的人身上,肖盏知道,原来功成名就,才五十岁而已,就已经可以“忆当年”了。

顾一野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他更不是一个喜欢频频回首的人:“那我也不去了。”

“别呀,只是我觉得没意思,你该去就去。”肖盏终于找到棋局突破口,咧着嘴将自己的红珠长驱直入。

“回首往事,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听,很正常,我理解。至于攀岩探险,说实话,我没有他活得恣意,现在很多事情和行为也由不得自己。”顾一野自嘲道。

肖盏好奇:“嗯?”

“比如我现在要去徒步登山,要去戈壁攀岩,那组织上肯定不会批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会影响很多事情,所以我得时刻保重自己,做大局中一颗关键枢纽上的螺丝钉,不能意气用事,只图一时痛快。”

肖盏明白了。

“要不咱俩去看画展?前两天听我爸秘书提了几句,最近首都这边有不少不错的展,我让他们把册子拿过来,你看看哪个感兴趣,闭馆的时候去,没外人。”

肖盏一挑眉:“你能看懂?”

“看不懂,陪你嘛。你要是有兴趣,我找几个专家一块儿作陪,给你讲解。”

肖盏没有表态,趴在桌上似乎正懒懒思考着可行性。顾一野瞧他今天不像是兔子,倒变成了树懒,憨态可掬。

“或者去看话剧,你演都演了,是不是本来也挺喜欢看的?”

树懒肖盏化身小狐狸,眼波流转:“人这么多,怎么去看啊?那还不得被拍到,在头条挂个三天五天的。”

顾一野大手一挥:“你想看什么,我让他们给你演一场。”

肖盏差点碰飞了跳棋,猛然从桌子上抬起头:“顾大首长,我现在有点害怕了。”

“这有什么怕的?只要你想,不算什么难办的事。”顾一野不急不缓重新摆正棋子。

“我不是害怕你这排场。我是害怕有一天该不会哪尊大佛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想看我的剧,把我也从天南海北给调回来专门演一场吧?”肖盏一脸惊恐,感觉寒毛都要竖起来。
顾一野斩钉截铁:“不可能,我看谁敢。但你要是想尝尝这滋味,要不我来点一场你的话剧?”

肖盏在空气中对他拳打脚踢:“走开走开,别添乱。”

“那就这么定了?先看画展还是先看话剧?”顾一野逗他向来见好就收。

肖盏哪能让他这样大费周章,靠在桌案上轻抬指尖,搞怪的指了指他:“如果不是咱们已经在一起很久,我会觉得,你在追我。”

顾一野气定神闲反问道:“你会这么轻易就被追走吗?”

“会啊。”肖盏毫不犹豫。

“真的假的?”

“会被你追走。但是别人,休想。”

肖盏说话的艺术实在高超而浪漫,顾一野想了几个来回,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今天工勤休息,晚上我来掌勺。就是不知道,在国外都万人空巷、一呼百应的肖巨星,回来还能不能吃得惯鄙人的粗茶淡饭。”顾一野扬起嘴角。

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肖盏故作搞笑地深深叹了口气:“你掌勺?首长,粗茶淡饭可以,但我不想再吃你下的青菜挂面了,咱们今天可以来点别的吗?”

面对肖盏这样的隐形大厨,只限于能把菜给做熟的顾一野毫不露怯,仍旧自信无比、信誓旦旦:“当然可以,你点菜,我来做。”

“西红柿炒番茄吧。”肖盏并没有对顾一野的厨艺有什么奢望,只能挑最简单不容易出错的菜。直到最后端上饭桌,他却仍旧大惊:“这红彤彤的一盘是什么?”

“西红柿炒番茄呀。”顾一野理直气壮将碗筷摆好,“愣着干什么,吃饭。”

肖盏努力思考半天,咀嚼着他的话语:“西红柿,炒,番茄?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顾一野严丝合缝地点点头,一本正经逗他:“我还专门拿出了你刚从国外带回来的高端餐具,来,快试试它有没有让你的西红柿番茄更加香甜。”

肖盏忽略掉了顾一野的调侃,低头扶额:“口误了,西红柿炒鸡蛋、番茄炒蛋,我是这个意思。”

“我以为你专门这么说呢,还用了大西红柿和小番茄搭配炒的。我不管,你今天得给我都吃了。”顾一野义正言辞,肖盏叹了口气。心意难违,喜欢之人做的菜,就算是黑暗料理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权当补充维生素了。

他刚认命一般拿起筷子,又听见顾一野笑意盈盈,抚了抚他的呆毛:“逗你呢,虽然你这么说了,但怎么可能让你光吃这个,等着,给你端别的菜。”

肖盏抬起头和顾一野目光相对,想起前不久有人曾和自己说,他就像是一个小太阳,给很多人带来光明和希望。可太阳照耀别人、是别人的光,而他也需要自己生命里的光。

他扑上去,双臂勾着顾一野的脖颈,从怀里仰望顾一野:“爱你。”

顾一野单手环住肖盏的腰,城府极深地欲拒还迎:“我身上都是油烟味儿,肖巨星快离我远点。”

肖盏夸张的呼吸了一口,眯起眼睛:“油烟味儿没闻到,硝烟味儿倒是不少。”

说着他将脸埋进顾一野的肩膀,浅浅的呼吸吐纳在颈弯里。时在中春,阳和方起,小楼门外的花已含苞待放,映出一地繁华。顾一野百战不殆,却依旧逃不掉眼前温软鲜活的青年。

 

饭后,肖盏将工作人员运来的行李箱摊在门厅的檐下开始收拾整理。前些日子他去欧洲出差,为了安全起见,归国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这里,而是住在自己的小屋,和顾一野互相隔离了一段时间。

“你还笑我呢,你的东西不也现在才整理?”顾一野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一边打趣他。

“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你的。”说话间肖盏从箱子里拎出一个布艺防尘袋,朝着顾一野晃了晃:“给你带回来的土特产。”

顾一野被他的形容逗笑,接过来自己端详他手里的东西:“真的是土特产吗?”

“当然。托斯卡纳以皮革闻名。我去了几个品牌的博物馆、手工坊和原料地,各自从他们原料供应农场里选了一些比较喜欢的背皮和肩皮。在国外时间有限,只做了个笔袋给你,等有时间我再研究研究还能做点什么,反正皮子都带回来了。”

顾一野捕捉到肖盏如数家珍的量词,迟疑道:“几个?各自?一些?”

肖盏对这些习以为常,淡淡地说:“嗯,本来想给你做个枪套,那边有现成的模具,但我怕被镜头拍到,容易让人有奇奇怪怪的联想,比如我要去攻打世界了,所以只好作罢。”说着,他仿佛想象到了那个场景,先被自己给逗笑了。

顾一野抚摸着皮具的纹路,把笔袋转了一圈轻轻抬起,没有看见任何标志:“这是什么牌子的?”

“没有牌子。我只用了他们的原料,并且,这其实也算为我破例,这些品牌的原料都有自己的严格管控,是不能流出的,所以,即便有品牌,我也不能说。”

他打开笔袋的古铜扣,给顾一野指了指内里刻印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是中文“页”和“予”两个字并排,那是顾一野的暗号,也是他的个人标志。

——在一些绝密级别的公文中,顾大首长一直如此落款署名。

顾一野合上笔袋,揽过肖盏与他紧紧相贴:“怎么不做个钱包。”

“你还用带钱?我觉得你用笔的概率比较大。”肖盏感受着顾一野蓬勃的脉搏和心跳,没来由想起了那丝残存在古罗马竞技场上的执念。他们不会通过崇拜神来肯定自我,却能实实在在地把控住自己。

说起钱包,顾一野倒是想起了一个多年前有些老派的表达方式:“对了,现在还流行把心上人的照片放在钱夹里吗?”

肖盏笑了笑:“爱是永远都流行的事,所以表达爱的形式也始终不会过时。不过,我觉得咱俩就没必要做这种事情了吧?”

顾一野问他为什么。

“和很多人相比,我已经非常幸运,能够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人来爱我,能表达出来的形式就更多了。既然都已经这么多,好好珍惜就是。你也一样,享受着很多人的敬仰。所以我觉得,咱俩自己就不用再互相放照片了,你说呢?”

 

他们最终决定去看一场艺术展。肖盏并没有选择顾一野拟定的几个国家级展馆,也没有要人作陪,而是去一家民营非企业公益性美术馆。

初春时节,首都还未吸纳足大地回春的温存,顾一野出门前在衬衣之外只穿一件夹克,是他一贯的干练风格,似乎永远都不会感觉到寒冷。

肖盏怕他感冒,不由分说扒下了夹克往沙发一放,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一件棉外套,示意顾一野穿上——浅蓝的牛仔棉衣,内里白色羊羔毛顺着领口和袖口翻漏出来一圈,蓝白相间,十分清爽。

“过于青春洋溢了。”顾一野低头看着自己评价道。他的脖颈被羊羔毛包裹,还带着肖盏独有的淡淡木质气息,柔软温暖到不可思议。

肖盏站在旁边收拾自己的小挎包,转头不经意间看着顾一野揣兜坐在沙发上等他的样子,宽大时尚的蓝色牛仔外套,配上周遭暗色的红木家具——顾大首长明明在自己家里坐着,看上去却活脱脱像个过年来走亲访友、局促坐在主人沙发上的客人。

再这样下去,肖盏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笑场,只得赶快收齐东西,顺势拉起他出门:“走啦走啦。”

直到快上车,顾一野依旧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属于肖盏的衣服,风格与他格格不入,十分扎眼:“要不咱俩换换,我穿你身上这件西服。”

说着他打量身边肖盏的褐色花纹西装,硬挺厚实的面料,原本穿在身上应当复古沉稳,可肖盏自己在里面搭了一件白色卫衣,露出的兜帽上还垂着两只兔耳朵,风格便完全变了。

肖盏看着手足无措的顾一野,眨眨眼:“这件没弹性,你穿不进去啊。”

“起码你这件看上去比我的低调。”顾一野坐上驾驶室,启动车子载着他去看展。

肖盏在车上瞪大眼睛,再次确认了顾大首长是真不认识品牌:“除了你,应该没人会这么说。我跟你讲,这是我当年第一次受邀去国外出席时装周的时候穿的衣服,很有纪念意义,也很百搭,就带回来收藏了。现在拖成了过季款不那么扎眼,我才日常穿出去。”

路口等绿灯的间隙,顾一野转头认真看了看他,暗笑自己眼拙:“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身上这是个名牌,算了算了,我实在不懂这些,穿什么全凭肖巨星定夺。”

其实顾一野知道,任何一件衣服穿在肖盏身上,都遑论过季,只因他本身就是十分瞩目的人。

“盏盏,如果你没有做这行,那现在会是什么职业?”话到当下,顾一野突然问他。

这实在不像是顾一野的风格,他向来不会说什么没有意义的假设,但肖盏于他,终究是不同的。

副驾上,肖盏眼神看向车窗外虚空里缥缈的角落:“你不是知道吗?会是一名设计师。”说罢又仿若天真赤子,回头道:“不过也说不准,人生向来有无限可能,也许做了几年后,又会去新的领域闯荡,很难说啊。”

顾一野在车水马龙中娴熟地转着方向盘,游刃有余跟他闲聊:“如果我没有当兵,现在可能会是一名教员,就像我爸那样。”

肖盏对此不置可否,却一针见血:“你不是说,当兵是你的命吗?”

顾一野一愣,心中未竟的话还没开口,两人却已是心有灵犀。他紧接着是想说——可倘若如此,也许那就不是顾一野了:“所以,没有如果。”

肖盏已对答案司空见惯,突然想起去年有关方面曾邀请过顾一野担任哪所军校的荣誉教授,但他婉拒了。

顾一野似是也想起了这段插曲:“强军之道,要在得人。为战育人,教员是一个很神圣的职业,我现在的工作重心不在研究教学上,并不想去讲什么课,更不想给他们镀金。等哪天我真的有想要教给大家的,我再考虑。”

他一个阶段只做一件事,一生只爱一个人。

 

既然聊到这里,两人索性信马由缰继续说着没什么意义的垃圾话。

“如果你是教员,我是设计师,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还会相遇,我给你设计著作封面,谁又说得准呢?”

肖盏第一次思考这种可能性,顾一野也是:“如果以后真的遇见一个像你的设计师,我会宽容一些,把他的方案一次过。”

可走到现在的肖盏却有了新的感触:“如果是当年的我,我会感谢你这样的甲方。但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回头再想想,反而觉得当初的那些需求,奇诡的、传统的,合理的、不合理的,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顾大首长,有时候一味地溺爱和放任,顺风顺水,不见得是好事哦~”

那些经历,磨练了他的性格,塑造了他成熟的职业观,支撑他体面从容又舒适地走到如今的位置,拥有现在的一切。

 

闲谈间他们已经到达美术馆,顾一野径直将车开在了地下停车场,无人上前领路和泊车,他们和普通游客一样,坐电梯从负一层一路上到了展馆所在层。

肖盏踏着无声无息的通道,仍旧有种不真实的平静。穿越长廊,看见迎面立着巨大的展览主题立牌就在眼前,耳边隐约能听见后方展区营造的立体声效。

工作日的展馆,有些空旷又并非完全杳无人烟,三三两两的人或多或少在画作前驻足观赏,或在3D沉浸区互动。

周围一切都很平常,却又不太平常。

肖盏低声问:“你确定没安排人?”

他的直觉实在敏锐,顾一野大而皇之拉着肖盏往里面走,又俯身轻轻摘下了他的口罩放好,自己先饶有兴趣到了展品跟前。

他并不专业,也看不懂这些二次创作的作品源于哪位名家,承载了哪些文艺复兴的光辉历史。

但他知道,那是肖盏喜欢的色彩,是肖盏喜欢的风物,是肖盏喜欢的自由。

而他,喜欢肖盏。

 

“好了,别多想,今天你就当一个普通游客,想怎么逛就怎么逛,剩下的交给我。”顾一野从身后抚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这场展览是肖盏早就听闻并且十分感兴趣的,它并不是一场简单的画作真迹展,而是二次创作的交互式展览,既有复制品,也有依托现代科技的动态作品,还有首次亮相的互动展区。真真算得上历史与现代的融合,传承和创新的汇聚。

可它面向社会,人流量极大,他实在不方便来看,所以只能作罢。

如今,顾一野不计成本,费心安排,为他打造了这么一个自由的环境,肖盏站在数字影像环绕中,看着上面变幻的光影,仿佛自己拥有了另外一种人生。

他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而是没头没尾突然问了一句:“你就不怕——国外风光好,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担心。”顾一野沉稳的声线自他耳边传来。

高端大屏上线条勾勒变换出的无限旖旎,在每时每刻发展和变化着。

“为什么?”

“你的房、车和猫都在国内,你舍不得。”

肖盏终于忍不住,转身神采飞扬地佯嗔道:“走开!你好烦呐。”后来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专心看展。他们在沿途的人物与自然、四季与星空中走走停停,时而驻足,时而拍照,顾一野在身后翻看着主办方发的小册子,又笑着抓拍了几个肖盏的镜头。

等到将这一圈都走完,他乐呵呵地陪肖盏穿过空间动画视觉特效营造出的沉浸式展区,在旁边主办方准备的安静卡座里休息。

虽然无人知会,无人刻意接待,但展馆独具特色的拉花咖啡却作出了一个花体的“XYZ”,是不言却诚意十足的态度。

肖盏会心一笑,单手托着下巴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你有没有向往过,去国外看看?”

顾一野端起自己面前的这杯咖啡,朝着肖盏做了个碰杯的动作:“我可以出去啊。以前在N部战区当四号的时候,外事活动基本都是我出席。来到军委以后分工发生了变化,不过肯定也有机会。”

“除了外访,私人行程呢。虽然你出不去,但你心里怎么想?”肖盏最好奇的其实是这个。

“那我就没有任何向往了。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他没等肖盏追问,紧接着又说:“以前,我坐在指挥中心,能看到世界,无须出去。以后……”

顾一野话音还未落便已经抬头看着肖盏:“以后,你可以出去看世界,而我看你就够了。只要你在路上,我的风景就很美。”

肖盏有些意外他的答案,想起艺术之都的声色犬马,可人间最华丽的浪漫,其实就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是世间最幸运的幸运、最张扬的爱意。

他不言不语双手托腮,隔着印有世界地图的茶几桌案,与顾一野咫尺相望。

 

室外春天的风带着独有的清爽气息,和日光相映。大隐隐于市,看完展览,顾一野兴致勃勃提议要骑车回去。

肖盏对此毫不意外,这家伙对自行车有着特殊的执念,总是抓紧一切机会要放风:“就这么把车扔这儿?”

“我的牌照不怕查,停车场里青天白日的还能丢了不成?”顾一野的几辆车都经过特殊改装,不仅防弹防窥,还是个包罗万象的百宝箱。肖盏曾经从里边拿出过行李衣物、球杆音箱、零食饮料,更甚者还有应急帐篷、跳伞装备和山地自行车。

只是苦了顾一野的驾驶员,经常要到处找回首长的车。

他们从天光大亮一直骑到夕阳西下的傍晚,等一个绿灯的间隙,肖盏看着手机导航,意外发现这里离高粱约定的聚餐地只隔了两条街。

他拿起手机给顾一野指了指:“看,挺近的,时间还早,骑过去估计菜还没上完。”

顾一野逗他:“本来我不去,他们可能以为是没空。现在咱们这幅样子半途去了,那不摆明告诉他们,我俩没事干,只是不想去。”

肖盏倒是没想那么多,此刻恍然大悟:“哦对,本来想着你能赶上晚饭,也算两不耽误,这样看来确实不太好,算了吧。”绿灯亮起,他正准备继续向前骑行,顾一野却停住要等待左转:“吃个便饭倒也没什么,省得回家张罗晚饭,走,咱左拐。”

肖盏四下打量,虽然一路以来看不到是否有人跟着,但他猜,顾一野大喇喇穿梭在市井街区,身边不会没有人的。如今顾大首长心血来潮改了路线,周围的人想必也要在不远处多多留意。

高粱的聚会地点他们早前已来过多次,老板是相熟的一位退伍老兵,几乎每次他回京都会选定这里,闹中取静,可靠得很。

肖盏和顾一野骑行到这座从外面看是老首都胡同风格的二层小院,刚停下要进去,守在门口的高粱驾驶员便走上前来:“不好意思,这里今天满座了,不营业。”

顾一野微微一扯口罩露出面容,沉声说道:“是我。”

对方一脸惊讶,赶忙低头:“首长对不起,眼拙了,快请进。”说着,训练有素的驾驶员接过自行车,帮他们抬上石阶跨进门槛。肖盏在他身后忍住笑意,挤眉弄眼悄悄打趣道:“你今天穿的太年轻了,嘿嘿,他没认出来!”

经过一天,顾一野已经对肖盏的蓝色外套驾轻就熟、与它融为一体:“跟着老高这么多年的特种兵都没认出我,看来以后暗访的时候就得这么穿。”

“跟着你的人怎么不出现,还以为能挺身而出证明你的身份呢,没想到顾大首长自己先主动亮了相。”肖盏碰了碰顾一野的肩膀。

“什么人?”顾一野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你一路骑到这里,周围会没有人跟着?”

“没有。”

“你再说一遍。”

“他们不会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你是自由的。”

“所以到底有没有?”

“门前真没有。不然刚才早就上前来了。”

“然后呢?”

“都围在外面的一条街。”

肖盏失笑,兀自打了个响指往院里走去,没过多久,二层某个房间窗户拉开了纱帘,上面露出一个隐约人影。

肖盏和顾一野并肩站在树下,朝窗户挥了挥手。


高粱站在窗边难以置信,立马转身消失。当他从后门走出来的时候,被顾一野这一身打扮惊到了,瞪大眼睛夸张地上前左右打量:“老顾?真的是你?是本人吗?”

顾一野摘下口罩甩他脸上:“是我,如假包换。你不信,那我复述复述你18岁的时候跟女兵……”

高粱接过口罩扔进垃圾桶,赶忙打住去堵他的嘴:“行了行了!别说了。快上去,做非遗糖画的大师刚过来,还热乎着。”

楼梯上,顾一野还在取笑他:“你懂非遗吗?什么时候开始附庸风雅了。”

高粱一把推开包间门,还不忘回头反驳:“你管我懂不懂的,得虚晃几枪先提升一下自己的逼格。要不是你太抠,我还想跟肖盏多交流交流,让他给我包装一下。好歹我也是混高校圈的,总不能太草莽。”

顾一野撇开他:“你自己爱怎么提升怎么提升,别打我们的主意。”

肖盏跟在他后边进了包间,对屋内家属们打了个招呼。东道主高书记大手一挥:“大师,麻烦您先给他做一个。”

他们一起走到糖画大师跟前,顾一野顺手抽了一支做好的糖葫芦递给肖盏:“先垫一下。”

肖盏看着上面厚厚的糖霜,口嫌体正直地咬了一个山楂球,美滋滋跟顾一野讨价还价:“你就害我吧,先说好,最多就吃一口!”

“好,就一口。”

“剩下的不能浪费。”

“好,我吃。一共就六个,还不够塞牙缝的。”

肖盏手上举着糖葫芦,探身聚精会神看着大师做糖画。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糖浆,却能够在手中千变万化,成为各种栩栩如生的形态。这是中国人的智慧,也是源远流长的奇迹。

大师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却被他纯粹的眼神所打动,惺惺相惜的匠人,心灵总是相通的,于是破例温和问他:“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肖盏在一边跃跃欲试,却还不忘记规矩:“真的可以吗?”

大师一脸慈祥点点头。

得到首肯,肖盏兴奋脱掉外套递给顾一野,撸起卫衣袖子。他是极其富有灵性的人,又有绘画基础,没过一会儿,就已经能跟着做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动物。

顾一野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又见肖盏鞋带开了,便顺势蹲下给他系好球鞋的鞋带。

本是两人之间极其普通自然的动作,一时间,目击者们却不知道先被顾大首长的折腰行为秀到了,还是被肖盏极强的动手能力惊到了。

大师又将糖浆调好,让肖盏自己动手设计。

过了一会儿,他举着成果向顾一野晃了晃:“看,猜猜这是什么?”

顾一野接过他的糖画打量,试探道:“凤凰?”

肖盏奇了,莫非自己的水平已经如此突飞猛进。他高高兴兴点头:“是。”

没想到顾一野接下来语出惊人:“其实这是我猜的。我看你做的这个比较像小鸡,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做小鸡,那就是凤凰没错了。”

屋子里瞬间寂静下来。

 

突然之间,大家实在是忍不住,齐齐爆发出大笑。

肖盏目瞪口呆,指着顾一野:“好啊你,竟然取笑我!”

说话间,他追着顾一野佯装要打他,两人围着大圆桌兜起圈子,顾一野隔着空间跟他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肖盏却不走寻常路,向着反方向回头正正好好抓住顾一野,拉住他袖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们抱了个满怀,顾一野将糖画递给肖盏,自己顺手拿起肖盏的外套,跟他一起出了包厢,还不忘回头和朋友们告别:“你们慢慢玩,我们先回家了。”

肖盏跟他下楼,看着自己手上做的小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肖巨星笑什么,肖巨星的凤凰栩栩如生,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好好说话。”

“我爱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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